剧院里人头攒动，齐砚行一手抱着宝宝，一手捧着花，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座位。
坐下后，他检查花瓣是否都完好无损，给宝宝脱外套，喂水，思考花应该放在哪……颇有些手忙脚乱。
“爸爸，妈妈呢？”宝宝坐在他腿上，左顾右盼。
“看那边，”刚好顶灯暗下来了，齐砚行示意宝宝看舞台的方向，“妈妈一会儿就出来了。”
距离开场还有十来分钟，宝宝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追光，打了个哈欠，“想妈妈……”
宝宝有好几天没跟妈妈玩了，小时候那股只黏程问音的劲儿又上来了。
战后三个月，冬去春来，原版《恋恋真言》重新登上中央剧院。
为了还原这场话剧曾经带给人们的感动，原班人马重新集结。程问音几乎每天都在剧组排练，随着肚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，他的精力远不如从前，齐砚行索性不急着开始工作，专心在家照顾孩子，让程问音能放心地回归舞台。
又过了一会儿，观众基本就坐完毕，可容纳近千人的大型剧场座无虚席。
头顶最后留下的光带也灭了，几束追光汇成一束，打在舞台中央，《恋恋真言》要开演了。
齐砚行买了两张票，本想着可以让宝宝自己坐，但宝宝不愿意，旁边的空位便用来放花了。
第一幕是白译鸣饰演的角色和他大哥的对手戏。
少年严聿怀是个有傲气的公子哥，对青梅竹马唐寄云抱有强烈的占有欲，又心知因为年纪和阅历的缘故，自己的各方面能力都矮大哥一截，心里始终不服。
两人之间暗流涌动，话语间带刺，暗有所指。
程问音还没出场，齐砚行忍不住偏头看向座位上的花束，莫名有些紧张。
上一次来看《恋恋真言》，他没理清楚什么剧情，只记着下次要给程问音送花了。如今终于等到了“下次”，竟已相隔四年之久。家国破碎又重建，废墟上长出的花一天比一天漂亮，他心中感慨万分，还没看到程问音身着婚纱的那一幕，按捺不住的心情已然开始翻涌。
剧情紧凑，观众很难意识到时间流逝，一路跟着台上的演绎，来到最后的高潮。
夕阳残血，硝烟未散，堑壕里一片死寂，严聿怀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娶唐寄云回家的那一天。
洁白的婚纱沾上了泥土和血污，但没有人会质疑这份爱的纯净，至真至诚，至坚至柔，是为国为家，也是为你为我。
追光里只剩下身着婚纱的唐寄云，《升C小调第一叙事曲》缓缓切入，观众席里时不时响起抽泣声。
宝宝看不懂这么复杂的剧情，看到一半就趴在齐砚行肩上睡着了，这会儿脸颊忽然蹭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，微微转醒，看向齐砚行的脸。
“哼，爸爸不哭……”宝宝撅起嘴巴，伸手去擦齐砚行的眼角。
齐砚行轻轻顶了下他的额头，低声说：“没有哭，爸爸是太幸福了。”
毫无疑问，《恋恋真言》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剧目，但齐砚行此刻的泪水却不是为唐寄云而流，而是为唐寄云背后的，他的爱人程问音。
这里是舞台，是程问音最热爱的地方，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，披着追光，捧着鲜花。
他为他感到骄傲。
结尾的乐声中，全体演职人员一同上台鞠躬。
导演被强制征兵，在战场上没了一条腿，说感言时，几乎哽咽到失声。因为不想带着拐杖登台，导演扎紧了空荡荡的裤管，全程撑着白译鸣的肩膀，他的另一侧是程问音，一手扶着他，一手帮他举话筒。
台上的所有人，几乎都在那场战争中迷了路，离属于他们的舞台越来越远，甚至都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准备。
今天这场演出，仿佛是他们共同的重生。
他们都在笑，笑中带泪，欣喜又心酸。
程问音看向观众席，只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为他而来的人。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接，宝宝也注意到了妈妈在看这边，兴奋地挥着小手：“妈妈！宝宝在这里！”
下台时，程问音和白译鸣耳语：“我刚才看见舒兰了，坐在后排。”
白译鸣立马炸了，“他跟我说没空来的，还说要把票卖给别人，竟然骗我！”
程问音笑着调侃他：“你俩到底是谁追谁啊，我可看见人家舒兰手里拿着花呢，红玫瑰。”
“我靠，真的假的……”白译鸣深吸一口气，迅速扯下沾满血、破破烂烂的军装，扒拉两下头
发，“我这就去找他！”
为了抄近路，他直接掀开幕布，跑回舞台上，又从台上翻了下去。
观众还没散，眼睁睁看看刚刚的主角alpha穿着一件背心，跳下舞台，往后排的座位跑去。那里只站着一个手捧玫瑰的男人，懒懒地倚着座位，唇角带笑，明显在等人。
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白译鸣是冲着什么，甚至自发地鼓起了掌。
另一边，程问音已经在后台收到了他演员生涯中最特别的一束花。
他早猜到齐砚行不会送玫瑰，但没想到会是双色郁金香。如果没记错的话，这花的花语应该是和“相逢”有关的，可今天又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宝宝坐在地上，兴致勃勃地玩道具枪，齐砚行则站在程问音身后，帮他拆开头纱和耳饰，因为总怕弄疼程问音，显得笨手笨脚。程问音看着镜子里他认真的模样，偷偷笑了。
终于换下了繁琐的舞台装，程问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。
小宝宝已经四个多月大了，虽然还没怎么显怀，但肚子已经有了些存在感，他在台上站久了会累，小腿容易水肿，最多再工作三个月就得在家休息了。
“腿酸不酸？”
齐砚行轻轻按着程问音的肩膀，听到他说“有一点”，想都不想就要单膝跪下来。
程问音拉住了他的胳膊，用了点力，同时仰起脸，让他低头靠近自己。
他卸了妆，只剩下唇上的一点胭脂，坏心地蹭到齐砚行唇边，又拉过他的手，放在小腹上，“回家再帮我揉……小宝说他饿了。”
程问音平日里鲜少刻意打扮，更不用说涂胭脂，此刻掺入了锋利动人的艳丽，他身上母性的柔和即被弱化，仿佛还是那个舞台上的主角，不必被打上谁的妻子、几个孩子母亲的标签。
齐砚行轻易被蛊惑，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，捏住他的下巴，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沾到胭脂，专心吻了个够，直到宝宝过来拉他的裤子才结束。
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，齐砚行负责做饭，程问音洗了个澡，陪宝宝读童话书。
他们一家现在住在市中心附近的公寓里，也多亏了齐砚行早早买了这套房子，不然他们可能就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了。重建战后秩序并不容易，联盟经济低迷，新政府又刚刚起步，各地仍有小范围的动乱发生，有了这个家，他们才有重新开始的底气。
不过困难仍然存在。
比如齐砚行需要考虑的是，等小宝出生了，要用钱的地方就多了，等两个孩子都长大了，这套房子肯定不够住——他得多赚些钱。
正想着日后的事，程问音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，“还没好吗？”
“马上，最后一道菜。”
“砚行，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，”程问音在他肩上蹭了蹭，“小宝的名字还没有取好吗？说好你来想大名，我来想小名的。”
“……”齐砚行不说话了。
其实他想了一个名字，但有些没自信，就没跟程问音提。
他关了火，转身揽住程问音，吻了吻他的额头，说：“明天早上告诉你，可以吗？”
“好啊。”程问音稍稍踮脚，环住他的肩膀。
齐砚行立即会意，将他托着屁股抱了起来，同时释放安抚信息素，牢牢裹住他。
这是程问音孕期的小习惯，喜欢这样被alpha拥抱。和第一次怀孕不一样的是，他更“娇气”了些，也更直接和自在，想要什么都会和alpha说，甚至是恃宠而骄地发脾气，批评齐砚行做的不好的地方。
正因为所有的需求都被妥帖地接住了，怀孕的辛苦也变得不难消解了。
就着这个姿势，齐砚行将他抱到了餐桌上，又从卧室抱来昏昏欲睡的宝宝，一家四口的晚餐总算开始。
临睡前，齐砚行的任务还有很多。
给宝宝洗澡，哄睡宝宝，给程问音按摩，全身涂好保湿霜，收拾好散落的玩具，把绒布小鸭子洗干净晾好……
做完这些，等到程问音也睡下了，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，坐到书房，铺好一页信纸。
这几年来，齐砚行仍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没什么自信，决定用写信的方式告诉程问音，他已经想好了小宝的名字。
灯光柔柔地落在他执笔的手上，在信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他思索片刻，忽然觉得想说的不只有给小宝取名这件事。
……
“音音：
展信佳。
今天送你的花，你喜欢吗？
其实买花的时候，我犹豫了很久。第一次见你时，你站在舞台上，手里捧着一束观众送的红玫瑰，当时我心里在想，你这么漂亮，更适合别的花，我想送你。
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相逢。
但我之前没有讲过，我们之间真正的相逢是在剧场，是在《恋恋真言》的舞台，怕你听了之后，会觉得我这个人太轻浮，见色起意，第一眼见到你，就想给你送花。
而且我那次还睡着了，没能看完整场剧，实在难为情，说不出口。
后来我想过很多次，假如没有战争，我或许真的会再买一张《恋恋真言》的票，在落幕时鼓起勇气给你送花，然后……如果每天都给你送一束，你会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吗？
没有婚姻关系作为前提，由这样的齐砚行去追求你，你会不会动心？
我会很努力的。
我知道“如果”这样的字眼没有意义，我们现在就很好，很幸福，不需要假设其他，我也有信心让你和宝宝，还有小宝，过得更幸福。
说到小宝，我想好了一个大名。
不管小宝是男孩还是女孩，都能用上，也和宝宝的名字有些联系和呼应。
叫他齐臻一好不好？
本想和齐心壹用同一个“壹”，但考虑到“臻”字的笔画已经很多了，我怕小宝将来学写名字时会怪我。正好，宝宝的名字也是一个字简单，一个字复杂。
至于名字的意义，我查了词典，也问了外公，“臻”的本义为达到美好的境地，引申为周全，还有到来的意思。
小宝是在战争末尾来到我们身边的，或许就像你常说的，孩子就是希望，小宝到来以后，好像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行进了。
之前我对要几个孩子没有执念，觉得怎样都好，只要你愿意就好，但小宝的出现，着实让我对缘分有了新的认识，我们是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，这也是“一”的意义。
我的文字功底有限，没有专门学过这些，也只能凭自己的理解，做些浅陋的解释，很惭愧。希望明天你读信时，会喜欢我取的名字（不喜欢也不要批评我可以吗？我会努力再取一个的）。
好了，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，我担心你一个人睡不安稳，该去陪你了。
我想，以后还会有很多给你写信的机会，便也不贪心这一时了。
晚安，音音。
爱你的砚行。”
......
搁笔已是深夜。
齐砚行关上灯，回到卧室，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在了程问音的枕头下，而后躺回他身边，拥住他。
是爱人，是标记连结的伴侣，所以连呼吸和气味中都藏满了爱意。
齐砚行掌心贴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，感到自己和这个还不会互动的小家伙紧密地联系着，还有旁边卧室里，和小鸭子们一同熟睡的宝宝，他们为齐砚行组成了一种无可替代的完整。
——而他此生已经别无所求。
end.
好久不见，转眼都完结一个多月了，祝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春天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