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丽萍和业务院长返回来的时候，对方一上了车，就睡着了。她赶紧取出了笔记本，自己这一周，每一天的行程目的地都细化了，最抓人的核心知识点，都已经记录在本子上了。趁着这返回的路途中，正好完整的系统归类。院长临出发的时候，塞给了她一台照相机，这样翻着相机的照片过文字，效果会更好。

　　胡丽萍开始在另一个新笔记本上书写，从小到大，她在学习上都是得心顺手，在原来单位，一直就是考职称能手，职称在同龄人中是最高的。现在来到了一个新单位，虽说是单位规模小，效益不好，可是领导却是一上来，就高看自己一眼，把自己当成人才来培养，自己怎么会辜负？

　　她往杯子里倒了一袋简装咖啡，这一晚上的精神要熬足了。过道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，还有胡乱堆积着的行李箱，回来的时候，很小心举着杯子，才回到座位上。正好，周围的人们都在夜火车的颠簸中深度睡眠了，外面也是夜色深沉，杯子里的咖啡香缥缈着，胡丽萍趴在火车的案桌上，奋笔疾书，在搭建着她心里的宏伟蓝图。

　　业务院长一觉醒来，发现天已经亮了，再一看胡丽萍还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，就揉着惺忪的睡眼，纳闷着询问道：“胡主任，您不会是一夜未睡吧，您也是太拼了吧，出差本来就累，您这样会把身体先熬垮的？”

　　胡丽萍望她一眼，左手拍着她肩膀说道：“院长大人，我从小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，偶尔熬个通宵，伤害不了身体的。看啊，我昨晚，写字前，喝了咖啡，专门提了神，咱们出来一趟可是不容易，院长要我交报告，我能做得完美些，让他尽量满意。”

　　“要我说，还是你们大医院出来的，专业素质就是强，我们在小医院呆惯了，真是有点坐井观天，得过且过了，像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要不然，医院工作这么多年，也没有发展和突破，就是胡主任这样的人才，没有早一点调进来。”

　　“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上进，只不过，人到中年，我自己的家里也出现了一些变故，我要当儿子的顶梁柱了，要给他做个好榜样，这才逼着自己进步变强的。我们同为女子，其实，我真是羡慕你有一个呵护你的好老公。你看我们出差这一周，他在单位里一天打来好几个电话，那真是千叮咛万嘱咐，就怕你受了一点小委屈。可以想象，你在家肯定是受宠的，我就羡慕你这样的好命。”

　　“光说了，你这活收尾了吗？你做好了报告，到院长那里交好了差，我这脸上也有光的。”

　　“早写好了，这一整个晚上，思路和构建就全部整理清楚了，我们可以满载而归的，这个就可以放心了。”

　　“你果然就是拼命的铁头三娘，这一周可算是让我亲眼见证到了。”

　　胡丽萍和业务院长来到单位。院长赶忙前来热情迎接，拍着两人肩膀说道：“这近十天的时间，你俩车马劳顿，撇家舍业的，为我们医院做了一件大好事。既然奔波得都这么辛苦了，今天就回家休息一天，和家人好好团聚下，单位就不再占用你们的个人时间了。”

　　胡丽萍掏出笔记本和照相机，一副就要汇报工作的架势，她眼睛里是满是憧憬，带着一些振奋情绪说道：“院长，这一次我俩出去，收获太多了，我必须和你先吐为快，我们医院目前就可以借鉴的，设备上、人力上和环境建设上，全部都可以拿来借鉴和参考的。”

　　业务院长一看胡丽萍的执拗劲，转身就要开溜，她摆着手说道：“谢谢院长开恩，我老公和女儿已经在门口接我回家了。再说，出差这么长时间，先回家休息这是医院里多年来的规定。”她箭一般地窜向门口了，临上车时，还和老公女儿抱怨道：“这个胡丽萍，真不是个省油的灯，怪不得，她老公会不要她，这么一大把年纪了，还瞎积极什么呢，还能弄出来什么个丁卯？这单位里出差回来能回家休息的福利，非得让她给整没了。”

　　“人各有志嘛，你不爱表现，总不能也管着别人的手脚吧，别操闲心。”她老公开着车，在旁边劝慰道。

　　“我这一路上，就看她不顺眼，到哪里，都是站高岗。这全国各地观摩学习的一大群人，无论是理论课，还是现场课，她都是抢着第一个发言，到处显摆，把各个老师的联系方式，都记在笔记本上了。这社会本来就是男性竞争的社会，你一个半老徐娘，还强出头，你能挣来什么呢？真是想不明白的？”

　　“我可是警告你呀，你这一路上牢骚发的，那可是过了啊，以后不准给人家小鞋穿，听到了没有，那损人利己的事咱可不能干的。”

　　“我有那闲工夫，给我老公女儿包饺子，我改善我们家伙食，不好吗？”

　　“好，这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，你可要给我记住了。”

　　胡丽萍怎么说，还是城府不深，她没有看透业务院长临走时的那一瞥。有些人的眼光是可以吓人的。她还有一点最致命的，职场上铁定的红线不能踩。出差在外归来的职工，是有回家休息的福利的。胡丽萍一心只想着宏伟建设了，恨不得，立马上交汇报，立马规划蓝图。可是，由于她一个人的瞎积极，以后再出差的职工，就要顶着劳累，和家人不能团聚的现状工作了。

　　院长是个聪明人，他一直就知道业务院长的为人，那是个无巧不占的人，仗着她有在卫生局当副局长的舅舅，医院里领导和同事都让着她几分。她也就一直飞扬跋扈惯了。他还知道，眼下的胡丽萍可是一颗真金子，是个踏实做事情的人。用人不疑，疑人不用，这是他知道的真实。

　　胡丽萍跟着院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，院长和言善目的看着胡丽萍说道：“枪打出头鸟，尤其是到了一个新单位，你在工作上的势头发力太猛了，威胁到一部分人的利益了，无形中，你就把自己树立成了靶子的中心，所有的负面效应都会射来的。到时候，事业还没起步，人心恐怕早已挫伤了，多少的好同事都想在事业上大展宏图，还没真正起步，可都被无形中的内斗损耗掉了。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，工作过好几家单位，从小镇，到城市，再到机关，无不如此。”

　　“其实啊，院长，我和业务院长情况不一样的。我们家就我和儿子，我儿子他去省城参赛了，还没有回来，我回家还是一个人，也没有人牵挂我，想着医院效益本来就不是很好，我们两人这接近十天的费用不低，我们拿着全院一年的绩效奖金出去了。如果不拿出一点真成绩出来，那心里可是有愧的。”胡丽萍只是在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内心。

　　“那好吧，你把报告交到我办公桌上，还是回家休息去吧。这是要做给别的职工看的，也好给业务院长一个台阶下。毕竟我们以后还要配合着做好多工作，她舅舅在局里能替我们说上话，这么多年都这样习惯了。胡主任，等你把旅途中的劳累都赶跑了，我这里先过一下目，整体上有个把控度，我们再在会议室全院领导商议。”

　　院长的一番话，说得胡丽萍心服口服。她原本想到院长会夸奖她俩一顿，说她俩不虚此行，以后全院能够锐意改革，走在同行们的先列，她胡丽萍一定是功不可没的第一人。

　　可现实是，她被敲得当头棒喝。果然还是，干实事的，永远赶不上会溜须的。胡丽萍走在回家的路上，越想越委屈，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流了一路。这个时候，她就越发想念儿子晓燃了。也不知道，他现在怎样了。

　　刚才在办公室，光想着交报告了，怎么就忘了给儿子打个电话呢？先回家睡一觉，自己昨晚上，竟一夜未睡呢？傻不傻呢？

　　而胡丽萍怎么也不会想到，此时的胡晓燃，正在省城的鼓楼台阳春白雪单间里，喝庆功宴。一桌子人喝的都是葡萄酒，度数是最低的。

　　胡晓燃小组其他两个，老早就吃饱饭，跑出去看雪景了。胡晓燃知道，刘阿姨一定是要找他谈事情的，他是个懂事的小孩，一定要奉陪到底的。

　　刘阿姨很委婉知性，在酒桌上的礼仪很高，还很会照顾人。开场词说了一场又一场，晓燃面前的盘子里，刘阿姨夹的菜，小山一样高，晓燃觉得这阿姨太好了，这热情不是装出来的，是她心里原本就是这样的人。不过，他心里老有一种感觉，面前的刘阿姨，肯定心里是有暗疾的，她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吗？他胡晓燃会不会就是那束稻草的一根草尖？如果她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？我一定会全部告知的。

　　刘阿姨劝来劝去的，后来还是把自己喝高了，这两颊上就飞上了两片红晕，嘴里的话也稠了，她瞪着胡晓燃说道：“晓燃啊，想想你们现在住的小院子，那也是我当年插队实习住过的地方，你们方菲姐姐住过的屋子就是我住过的，她的那些简易书架还是我找人订做的呢？想想吧，都快过了三十年了，你们都家也有了，事业也成了，可是我却还是一颗漂浮的浮萍呀，无所归依。所以，当我看到你是小院来的，我就当你晓燃是亲人了。”刘素云哭了，趴在桌子上酩酊大哭，没有人会知道她的悲伤来自何处。

　　胡晓燃趁着这个机会，偷偷地跑出去，把账结了。刘阿姨是他的恩人，本来大家在一起要高兴地，想不到竟然让刘阿姨伤心哭了，胡晓燃挠着脑袋，苦想了半天，自己是否说错了话，引着她不高兴了。可是，想了半天，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
　　刘素云哭完了，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照片，黑白色的，还压着花边。放在桌子上，指着照片说：“晓燃你认识她吗？”

　　晓燃接过来一看，哈哈笑着说道：“这不是明摆着嘛！我们小院的方菲姐姐。”

　　编导从外面进来，惊呼着说道：“什么照片，让我来给把把关。这上面写着可是 1958 年，晓燃你是个猪脑子吗？”